立耳

【石花同人】短篇《又一年》

暗生白根葵:

  每年正月里,石尧山都有点慌。


  尚未入夜,街上的红灯笼就全亮了,非把夕阳那点软绵绵的残光比下去。


  不管新门,还是旧户,都贴着春联,粘着福字,把阖家对新年的期冀,虔诚万分地锁进那朱红色的方块里。


  这样的日子,总衬得热闹的地方,更热闹。可冷清的地方,更冷清。


  过去,石尧山也贴春联、挂灯笼,自己包饺子、做元宵。可每次收拾好了,他一个人就着半盏残灯,胡乱喝酒吃饭的时候,就总觉出不对来。


  蘸饺子用的白瓷碟里,用不着加酱油醋,但吃什么,他都能吃出一股子五味杂陈。


  所以,石尧山怕过年。


  年轻的时候,凭着胆气壮,多深多黑的墓道,他都来来回回地走过,和进自己家门一样顺当。


  现如今,他真在自己家里了,却觉得别扭。


  一副木门板子,就把他整个人切成两半。一半坐在冷坑、冷桌、冷灶旁发呆,一半却成了游魂,随着满天烟花炸开在空中,寻觅着人间的火气。


  自那之后,每逢过年,石尧山就主动要求巡街。


  一来,衙门里的弟兄们,大多都拖家带口的,一年到头,好不容易和家里人聚聚,石尧山光棍一条,就大包大揽地把巡街的差事接了过来。


  就为这个,赵哥少不得亲自给他送两筐红鸡蛋,小李也总提几包点心来看他。他们的礼物,正是每逢年节,石尧山最需要的人情味。


  二来,石尧山喜欢热闹。他愿意上街去瞧瞧万家灯火,从红彤彤的灯笼里,瞧出点新年的愿景来。


  明年过节可不该是一个人了吧?


  石尧山在心底许着愿,挑着灯,走过小巷,巡完了该巡的路。


  可他的脚步没有停下来,今天是正月十五,闹元宵。每年他巡街到这个时辰,城北门就只剩下一家汤圆档口还没收。


  石尧山必去光顾,在新年鞭炮扬起的淡淡火药味儿里,来一碗直烫嘴的汤圆,呼噜噜地吃下去,和开档的老夫妇随便扯几句家常。


  那么,这个新年虽仍是孤身一人,倒也算圆满完整了。


  少时,石尧山手里已捧起一碗汤圆。


  浓香醇厚的芝麻馅儿,被糯白的皮儿一裹,圆滚滚地从汤里浮出一半来,像个胖胖的小白瓷娃娃,偏又软乎乎的,一端起来,在汤里轻轻晃动,咕噜咕噜冒出几个热腾腾的气泡。


  石尧山的手被烫得几乎托不住碗底,赶忙将汤圆放在街边的长条桌上,然后立刻用通红的手指,捏着冷白的耳朵。


  降降温,他这才掏出钱来,递给老夫妇。


  可没想到,就这一眨眼的功夫,他的汤圆不见了。


  石尧山却不着急,他用力闻几下,随即道,“花姐姐,出来吧。快把汤圆还给我。”


  “倒真瞒不过你。”


  石尧山身后传来一声轻笑。他一回头,就看见花道常捧着那碗热汤圆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


  花道常:“你倒好,说是巡街,玩忽职守,躲这儿吃汤圆来了。难为花爷觉得你一个人怪可怜的,来看看你。”


  “别瞎说,我可是巡完了才来的。”石尧山挠挠头,“不过……你是来看我的?”


  “怎么?你敢不信?”


  随即,花道常也不等他答话,挨着他,自顾自地坐下了。


  她深深吸气,微微眯起眼睛,好像要把汤圆所有的甜香都吸进五脏六腑中去。


  接着,她随手抄起插在筷筒里的木筷子,用筷尖轻轻扎破最顶上那个汤圆,芝麻馅儿一下从小孔里流出来,顺着面汤,和黄澄澄的桂花酱混在一起,勾绘出一湾暗金色的溪流。


  花道常舔舔唇,“好香呀!”


  她夹住汤圆,送至口边,用力地吹着,热气蒸腾,在她浓长的睫毛上挂起一层细小的水珠。


  汤圆一口吞进去,烫得她不住抽气,芝麻馅儿倒有几滴不听话的,沾在唇边。


  花道常也不等口中热滚滚的感觉消退,又把面目埋在暖融融的雾气中。


  石尧山看见她白皙的脖颈,浮起一层浅粉色,笑道,“我看你就是来骗汤圆的吧?”


  花道常这才肯把脸从白瓷碗里挪出来,多看一眼石尧山,她伸出尖长的手指,顺着衣领上缘,在他喉咙附近画着圈,“呦,石校尉,你这可就不识好人心了。”


  “得了。大过年的,别拐着弯骂我是狗了。”石尧山也拿双筷子,往汤圆碗里伸,“我看你就是没处可去。”


  花道常眉心一蹙,握着筷子,像刀剑出鞘那样,拦截住石尧山的动作,把他已夹住的汤圆又打回碗里去。


  她长眉一轩,“花爷怎么会无处可去?”


  石尧山凑近她,又抽抽鼻子,摸摸下巴,“怎么?敢不敢打赌。”


  “赌?赌什么?”


  “赌我能不能猜出你为什么来这儿。”


  花道常来了兴趣,“好,我倒要听听看。”


  石尧山笑道,“你身上好大一股子脂粉味,可是未免太浓、太俗,不像是你会用的。”他说着指指西边一条胡同,“你既然在这儿出现,那想必刚才就在附近……”


  他的话没说下去,可花道常已明白他的意思。


  这路口本就并非最繁华热闹的所在,能有脂粉气的地方,就只有西边的天香楼了。天香楼,国色天香,正是个香艳销魂的风流去处。


  花道常嘴上不肯认输,“我看你猜错了吧。”她轻轻捏住石尧山的下巴,“花爷要是在脂粉堆里左拥右抱,那还能不开心?何必跑出来和你一起喝冷风。”


  她挑挑眉,笑道,“天香楼的姑娘,哪个不比你漂亮多了。”


  石尧山:“嘿,我看呐,青楼恐怕也挺没劲儿。”


  花道常一怔,“没劲儿?”


  石尧山点点头,继续说着他的想法。


  在他看呢,花道常大过年的,去青楼也无非是图个热闹,不管什么样冷清的心境,被青楼的莺声燕语一冲,也就像冰块浇了热水,片刻就消融了。


  这就和他主动出门来巡街,是一样的。


  只是,青楼虽然热闹,可终归不是家。一掷千金,说到底能买来别人的笑,却买不来自己的笑。


  所以,石尧山又说,“我看你是自觉无趣,这才走了出来,正巧遇见了我,就到我这儿来……”


  他咽口口水,用眼角扫扫花道常的面色,把已到嘴边的“骗汤圆”三个字,咽了下去。


  说罢,他翘起一边嘴唇,等待着胜利。


  没想到,花道常却闭上了眼,好像也同时关上了嘴。


  花道常本来想说,“花爷怎么会觉得青楼无趣?我看是你这个粗汉,不懂青楼的乐子。”


  可她却说不出口,因为她确实是刚从天香楼走出来。鬼知道,这大过年的,她是撞了什么邪?


  花道常喜欢青楼。


  如果江湖,真的是江湖。那青楼就是各式各样的江河交汇在一处,甭管清的、浊的,所有的爱恨情仇都能化在一壶酒里头。


  只要你喝下这杯酒,就也变成一颗水珠,没人问你的来路去向,你就只管沉在醉意里,随波逐流。


  何况,花道常总觉得青楼的姑娘们需要她。


  她是花爷,知情识趣、温柔解意,也是轻纱,能遮掩住姑娘们心底那番“天涯沦落人”的冷意。


  没成想,今天也不知是谁,在十五月圆之际,提起了“家”这个字。


  天知道,花道常千不怕、万不怕,怕的就是这个字。


  平素,她走南闯北、天高海阔地各处去,把万水千山都装在一对眼睛里,她走哪儿,哪儿就是家。


  可过年就不同了,家家户户的团圆,就是箍在齐天大圣头上的紧箍咒,孙悟空都破不了的魔咒,也就自然困住了她这只千面狐。


  她只得去青楼,找一个没人念咒的地方,好好地醉一场。横竖她不便在新年想起“家”,想起那场似乎已被满天火光蒸腾干净的海市蜃楼。


  没成想,偏有姑娘对她说,“花爷,今儿十五,姐妹们还以为您必定回家呢,没想到您来看咱们了。”


  这话一出,花道常倒还没怎么呢,几位姑娘倒莫名其妙伤怀起来,七嘴八舌地谈着“家”,好像不停地念着咒。


  这个说,想念妈妈亲手包的汤圆,那个说,也不知家里的弟妹怎么样了……


  好嘛。汤圆还没端上桌呢,几位姑娘妆残粉褪,哭了个稀里哗啦。


  最后,她不得不扔下银子,落荒而逃。晚走一步,她都会被头上紧箍,箍得魂飞魄散。


  就这样,花道常走到巷子口,看见了石尧山。


  于是她想,这不正好吗?花爷可不能那么倒霉,大过年的一个人吃汤圆!


  但如今她的心事,倒被石尧山猜中了大半。


  所以,她闭上眼,努力把涌在鼻腔里的酸意压下去,缓缓道,“好吧。你猜中了,你赢了。”


  石尧山笑道,“那你可要认罚呀。”


  花道常仍旧闭目不语。


  这时,有点点冰凉从天而降,落在她脸上。花道常睁开眼,呢喃道,“下雪了……”


  石尧山的眼中,却觉得天地好像突然倒置了。雪花成了被清风吹送的蒲公英,飞舞着,追寻着,融在花道常皎月般的面庞里。


  他看得痴了。


  花道常见石尧山不答话,追问道,“你不是要罚我嘛?”


  石尧山回过神来,跟档口的老夫妇又要了一碗汤圆,转过头,对花道常说,“罚!”


  “罚什么?”


  “就罚你多吃一碗吧。”说着,他伸出手来,抹掉沾在花道常唇边的芝麻馅儿。


  花道常愣了,“你这是……”


  石尧山笑了,“惩罚太轻?那好吧,就罚你每年这个时候,都陪我吃汤圆。”他压低声音,又补上一句,“当然要是你请客,就更好了。”


  花道常不说话,低下头,又拿起筷子,自顾自夹起一个汤圆来。


  石尧山:“你怎么不说话呀?好歹以后过年咱们都别孤孤单单的。”


  花道常仍没说话。


  石尧山:“好好好,那我请你。几碗汤圆还吃不穷我。”


  花道常这才抬起头来,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。


  石尧山心里一慌,“怎么了?你看我干嘛?”


  就在他嘴巴张开的空档,花道常已把一颗汤圆塞进去,笑道,“傻瓜,快吃吧。”


  石尧山一咬,把汤圆的粘柔软糯、芝麻桂花的浓香,就着花道常的笑,一起咽下去。心尖像酿得正好的蜂蜜那样,浮起一层澄净透亮的甜。


  新年才刚开始,他已忍不住期待下一个正月。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
好久不登LOF,发现自己上次更文居然是一月份的事了。


我和石花失联居然长达两三个月了!


太堕落了,每天到底都在瞎忙什么。。。


搬运一篇旧文(呃,写于2018.1.15?)上来,装作是刚写的,嗯,心灵得到了充分的安慰。有空,还是多想想新文吧。

评论

热度(45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